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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荻 的專欄 當英國文壇的最高榮譽「布克獎」第二度落在柯慈身上時，柯慈卻在滿場歡聲雷動中缺席了。他選擇在千里之外獨自寧靜，直到電話聲聲催告喜訊，才平靜的回應：「衷心感謝大家給我的榮耀。」六十歲的清瘦容顏，陷入清澈而廣博的沉思...... 當夕陽餘暉猶眷戀著天空，將盡未盡之時，遼闊的草原也染上殘紅；天與地，絢爛的令人濕紅了眼眶….. 忽地，遠處揚起塵沙，先是一縷、一縷，繼而狂沙漲漫！喔喔，一大群暗色剪影嘩啦嘩啦朝著我奔湧而來，餘暉一映照，剪影個個現出矯健的原形…原來是羚羊在奔跑！好多好多的羚羊！他們賣力伸展肢體在大草原飛躍而過，做夢似的壯觀！這不是夢，是「Discovery─發現頻道」播映的南非大草原。跳羚、駝鳥、白狒狒、犀牛、大象、野豬、長頸鹿…..與電視機前的我，和平共存記憶著美好的夕陽。 於此同時，腦袋卻殺風景的迸出另一個南非印象──冬天傍晚，穿著佈滿補釘衣裳的黑人男女依然幹著苦力。他們的孩子，成群結隊流落於冷漠街頭，或盲目乞討或蜷縮路旁直打哆嗦........。一個生有兔唇、死了母親、一心只想回歸田園的白人步履蹣跚與人群擦肩而過；因為沒有「通行證」，他得輾轉於街道、荒漠、高地、集中營，最後隱沒於野地，過著像蟑螂一樣的生活，餓成一副骸骨….。這是柯慈著作《麥可．K的生命與時代》中的南非寫實。儘管「種族隔離政策」已廢除多年，類似劇情仍著魔似的持續搬演。人啊，只因膚色或國籍的異同，在廣陌大地上相互排斥、推擠、構陷、衝突......。 我看到了柯慈的悸動、聽到他的吶喊、明白他想要自由奔騰於靈性頂端的渴望──從那靜默無聲的文字裡….. 黑白分明的彩虹國度 南非素有「彩虹國度」之稱，顧名思義，這個國度的人口組成色彩繽紛。可嘆是，雖繽紛，但不美好；早在這道彩虹形成於三百多年前，就注定因「種族主義」而扭曲而混濁了。 一九四八年國民黨(National Party)上台後，白人政府推出將近五十種的「種族隔離政策」，使南非成為世界上唯一將「種族隔離政策」當作國策的國家。黑人不甘只以「非暴力」手段進行抗議，開始策劃一連串的武裝鬥爭。南非的是非，至此是永無止境….。生於南非開普敦的柯慈，剛好見證最黑暗的歷史。他雖是白人，但在以英國血統獨貴的時代，荷蘭裔的他，也只能在此種氛圍裡嘗盡失落與幻滅──對人性真善美的幻滅。 求學過程中，因種族差異，他寂莫坐在教室最偏僻的位置，忍受同學們刻意的孤立與嘲弄。一回到家，又得面對工作處處碰壁、酗酒成性的父親，以及焦慮憂傷的母親。那段必須咬緊牙關才能度過的日子，讓他自覺是「住在洞穴裡的間諜，常得慌張逃回自己的洞穴，然後關上身後的活板門，把整個世界隔絕在外。」 當時的南非簡直是座巨大的煉獄，牢房和刑場是開滿遍地的「黑色花卉」，污染了南非的門面。黑人與政治犯身上被烙下狠毒的傷疤，許多人根本不能活著走出刑場。而暴力、血腥的動機，往往只因膚色的不同。「種族主義」如千年不死老妖怪，牠披著「英雄主義」的糖衣，主宰著黑人族裔的生命權。這樣的南非，豈是一個「慘」字了得？ 看盡社會現實，柯慈很心疼黑人的處境。但作為白人的一份子，同情心反讓他成為「狹縫人物」──白人氣憤他背叛，黑人譏笑他矯情。為了抒發心靈上的種種衝擊，他握著一枝筆，寫下懵懂少年的多重心理，關於愛情、自由、理想，以及淪為次等公民的傷感…。 在開普敦大學取得文學及數學學位後，一九六五年，柯慈遠赴美國攻讀語言學博士，並在紐約大學水牛城分校擔任助教。雖身在異鄉，他從不忘家鄉的苦難，仍藉由文學創作，揪出人性的複雜面晦暗面、強調生命應有的尊嚴與自由。他認為，任何人的尊嚴與自由是不應被掠奪的──不論聰明或愚庸、富貴或貧窮、美麗或醜陋。清冷優雅的筆調寫下戲劇化十足的內容，令一干文學評論家驚豔；即使他只想默默寫作，作品的感染力依然襲捲全球，成為國際文學瑰寶！ 一九九九年十月，英國文壇的最高榮譽「布克獎」第二度落在柯慈身上，柯慈卻在頒獎會上缺席了。他選擇在千里之外獨自寧靜，直到電話聲聲催告喜訊，才平靜的回應：「衷心感謝大家給我的榮耀。」六十歲的清瘦容顏，陷入清澈而廣博的沉思。 令他獲獎的作品《屈辱》，訴說的是故鄉南非的悲哀！故事中，一位大學教授和學生發生不倫之戀，卻因不願認錯而自動請辭。不料他的女兒被黑人強暴；盛怒中，他要女兒提出告訴。但懷了孕的女兒卻不想辯解、不思復仇、不願離開，也排斥父親的開導，決心獨自品嘗苦難。良心壓得大學教授喘不過氣，於是，他終於向女學生的家人說聲抱歉….。 「屈辱」，是一種失去上帝恩寵的情境。如同南非，即使好不容易已廢除「種族隔離政策」、選出黑人總統，但「屈辱」仍覆蓋著南非，及世界上其他的角落。「屈辱」，更厚厚遮蔽著其他生物的幸福與前途──透過人類的惡意荼毒…。 戰勝人性之惡──為動物請命 「種族隔離制度」有如人類世界的癌細胞，在南非奪走多條人命，也鐵了人的心腸。但經歷大浩劫，再清醒時，柯慈的心量整個打開了。他對生命的感受力更強更廣，關切的不再只是人類的尊嚴與自由，也在乎動物的存在價值。他再也不願意傷害動物的生命，成為一個喋喋不休的素食主義者──透過《動物的生命》的主角──伊莉莎白•柯絲堤洛（Elizabeth Costello）。 伊莉莎白是個不吃肉的小說家，因不忍世人加諸動物痛苦與屈辱，在某次新作發表會上，離題的批判起「人類對待動物的方式」。她是那樣慷慨激昂，把學術界、哲學界同僚等「人類」批判成「自以為是、濫用動物生命的罪犯」....。同儕認為伊莉莎白「不具有要求他們該如何對待動物的權利」而紛紛疏離，她也因為「越來越覺得人類是罪犯」而備感痛苦。伊莉莎白疾呼： 「不像某些肉食動物，人類其實是不需要吃肉的。我們能夠──只要願意嘗試的話──以同情心對待『生來就有覺知能力』的動物。而人類的同情心和想像力並沒有設限，我們應該設身處地的想想其他動物的處境。」 哲學家卻唱起反調，他們認為「動物不了解死亡，因此不可能對死亡產生恐懼」；而了解「死亡」的先決條件，是具備了解「自我」與「未來」的能力，但哲學家們不相信動物具備這些能力。 面對人類的無情狡詐，伊莉莎白快瘋了。於是她要求大家打開心門聽聽內在的聲音： 「那麼動物有沒有權利？人類有不尊重動物權利的權利嗎？動物擁有什麼樣的靈魂？而我們人類又擁有什麼樣的靈魂？」「如果我們有能力想像自己的死亡，那到底為什麼我們不能以相同的方式想像一隻蝙蝠的死亡？」 在柯慈的小說裡，伊莉莎白並沒有得到或提出解答，這些問題，留待讀者各自表述。這個為動物撐腰的女悍將或許相當傲慢，卻在一群「人類沙文主義者」的心中種下希望；他們從此得承受極大的煎熬──為長期以來對動物的所做所為。可嘆的是，直到生命將盡，伊莉莎白仍無法久視人們的雙眸，尤其是食肉者──對她而言，他們是穿梭於農場、屠宰場、肉食加工場的陰謀者。 《動物的生命》是柯慈集道德、倫理、美學與哲學思維的素食主義宣言；而伊莉莎白便是他的化身。與其說這部作品的撰寫，是為了譴責人類的無情與失德，毋寧說這是柯慈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而抒發的心聲。透過伊莉莎白的喋喋不休，他也認真的和自己交戰過了；他疏離了複雜的人群，卻贏得了良知。 他贏得漂亮－－就在光芒四射的二○○三！ 不羨光環 寧為隱士 是否，非得經過動盪與苦難的洗禮，作家的作品才會扣人心絃、博得共鳴？當戰爭、屠殺、饑餓、飄浪在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後，柯慈也就更加燦爛奪目了。但燦爛的是他的智慧與精神，至於他本人，仍是那隱身洞穴的間諜，寧靜看著世間的花開花落。二○○三年，諾貝爾文學獎青睞他，但鎂光燈果然又補捉不到他。人們只在芝加哥大學網站上看到了簡短的得獎感言：「真的很驚喜，未公佈前，我甚至沒有察覺自己參與了這個獎。」這便是文學大師的風範，即便近年來連續獲得各類文學桂冠，仍是如此安於平淡。 可以瞭解柯慈的心靈點滴，他的生存意義不在於獲得光環，在於追尋那「仰不愧天，俯不怍地」的自由。因此，只要人與動物、與自然的衝突還未落幕，他的筆，也就不甘於休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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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荻
《當代蔬食名人堂 》從名利雙收到急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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